“在我父母那里,任何事情都是祷告的原因:今天出门撞到头,应该是做了某事不合‘神’心意;被蜜蜂蛰,这是‘神’假借蜜蜂传递信息;赚到钱,是‘神’的赐予,应该捐给教会……一切只为了‘保平安’……”
——受访者 王静
“全能神”又称“东方闪电”“实际神”,20世纪90年代初由原“呼喊派”邪教组织骨干成员赵维山创立,是一个冒用基督教名义坑害民众、危害社会的邪教组织。为了发展信徒,“全能神”邪教主赵维山将自己的情妇杨向斌包装成无所不能的“女基督”,自己则自封“大祭司”,大肆散布“世界末日”等谣言,宣扬“只有信‘全能神’才能‘保平安’”。2000年,赵维山携杨向斌潜逃美国,在境外继续遥控指挥。当前,仍有一些不明真相的群众被该邪教蛊惑痴迷其中……
王静(化名),西北某重点大学大二学生,父母均为“全能神”信徒,她从小极度憎恨“全能神”,但为何在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时却选择放弃,成为“全能神”的精神囚徒?她又是如何摆脱精神枷锁重获新生?优美的校园里,中国反邪教网的记者静静地听着她讲述自己陷入邪教后坎坷的经历,以及摆脱邪教后的感悟。她说:“希望通过我的故事,能让更多人有所警觉。危险,可能就在身边……”
2002年,我出生在一个“全能神”家庭。印象中卷发妇女、瘦骨男人、年迈老朽经常会围坐在家里,唾沫泛白、精神头十足地轮流讲个把钟头,有时会有新人加入,一幅虔诚地模样听他们“交通神话”。
我憎恨“全能神”,因为它夺走了我父母的亲情,令他们变得冷漠无情。
我憎恨“全能神”,是它让我放弃了重点大学的录取机会,从此人生之路变得崎岖坎坷。
当别的婴儿在父母期许的目光与掌声中展现人生第一次翻身时,见证我人生第一次翻身的是系在我的腰间的那根绳子。
当别的孩子一声啼哭就能获得父母温情呵护时,伴随我的却是系在腰间的绳子缠住脖子险些缺氧窒息,直到被奶奶解救。
当别的父母为了让孩子成长得更好,尽其所能让孩子实现自己的理想时,我的父母却因为所谓的“信仰”三番五次让我放弃学业跟他们“传福音”……
阿德勒曾经说过:幸运的人,一生都被童年治愈;不幸的人,一生都在治愈童年。
我就是那个一直在治愈童年的人……
01
我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农村家庭。从我记事到小学四年级,每天早晚父母都会读一本“神书”,跟“神”心灵交流,然后自我反省:今天出门撞到头,应该是做了某事不合“神”心意;被蜜蜂蛰,这是“神”假借蜜蜂传递信息;赚到钱,是“神”的赐予,应该捐给教会……一切只为了“保平安”。父母身体不好,不能外出打工挣钱,每年只有到了收玉米的季节才会务农,其余时间都在信“神”,令本就窘迫的家庭越发雪上加霜。每次我们外出都会被指指点点:代代都是窝囊废物。
▲“全能神”邪教教义《话在肉身显现》
父母说“全能神”是“救命稻草”,是拯救他们的“精神良药”,信“神”能得到尊重、地位和威望,于是,他们更加频繁地“聚会”,试图找到“同类”的认可。由此,他们陪伴我的时间少之又少,假如我在家发出一点响动,就会被立刻赶出家门,仿佛只有安静的氛围才是虔诚的信“神”。我感觉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很多余:从没去过游乐园,也从未庆祝过生日,父母全职“尽本分”,遇事不顺,他们就冷战争吵,然后拿我撒气。
我憎恨“全能神”,是它令我父母剥离亲情,让我的童年黯淡无光;是它加剧我家经济拮据和被人说三道四的窘迫局面。
02
2012年,我上小学五年级。父母说:“大灾难即将来临,只有放弃学业跟着我们‘尽本分’‘吃喝神话’‘传福音’,才能活下来。”对“全能神”的强烈憎恨让我毫不犹豫拒绝,他们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我,再见面时,我已上初二。
▲2012年邪教组织“全能神”宣扬“世界末日”公然上街拉人入教
那三年,我与奶奶到处流转过活,奶奶一开始还有钱,租得起房子,钱花光后就在亲戚家轮流借住。
“留守儿童”的叛逆期如约而至,我对善良的奶奶发脾气是家常便饭,常被事前难控事后懊恼的矛盾裹挟;对父母的无情离去,我又时而懂事理解时而冷漠怨恨。
因为父母的“消失”,我成了大家口中没人要的“野孩子”。玩伴会在我荡秋千玩得起劲时,从背后推我一把,指着我被磕掉的门牙忍俊不禁;同学会在煤堆最高处把我推下去,指着我崴了的脚笑不可抑……那以后,我相信哭闹生气没有任何意义,除非自己变强大。小学六年级我开始努力学习,告诉自己,只要考到县里上初中,就没有人知道我家境况,一切将会不一样。这个信念激发和支撑着我努力学习的热情,我如期考上县初中。
2014年我上初二,父母终于回到我身边。初三报考高中,我作为班上的尖子生,上全市最好的高中胜券在握,父母难得跟我一起去了一趟学校,老师眉飞色舞介绍完我的情况说:“家长可以提问了。”没想到迎来的竟然是漫长的沉寂——是啊,从来不关心女儿的父母,根本就不知道该问些什么。最后,爸爸只问了一句话:“孩子考的是初中还是高中?”老师在震惊之余不解地看向我,仿佛在问:“这是你的亲生父母吗?”我摇摇头,万般无奈和酸楚涌上心头,强压眼眶中的泪水,给老师一个淡淡的苦笑。是啊,他们眼中只有“神”,早就没有我这个女儿了。
我憎恨“全能神”,是它告诉我父母,“神”要拣选一部分人,放弃一部分人,然后给你一个不幸的家庭或不幸的妻子、丈夫,用这些“羁绊”考验你,你只有摒弃那些“羁绊”,才算跟上“神”的步伐。
我憎恨“全能神”,是它告诉我父母,不要被亲人的外表迷惑,虽然他们外表看着是你的亲人,和你有血脉联系,但是实际上他们都是“撒但”派来搅扰你去往天国、让你远离“神”的恶魔。
我憎恨“全能神”,是它让我父母坚信现在的苦是暂时的,只要虔诚信“神”就能得到一切……
03
我的高三,焦虑、担忧交织。为了缓解压力,妈妈给我放了几次“全能神”的音频,“这个世界上太苦,欲望太多是产生苦难的根源……”那一刻,似乎戳中了我的内心,好像令我暂时卸下了压力。
2020年6月,我以571分超一本线20分的成绩被某重点大学录取。为了攒大学学费,我去了火锅店打工到7月底。打工期间,父母不断游说我,去“全能神”能够学到技能傍身。为了大学生活不露怯,8月份我答应了父母。谁知,父母口中所谓的免费学习剪辑视频、画画、英文翻译,就是把我关在屋子里,在“不识字”的“接待家”看管下,跟着网络上的视频自学。
慢慢地,受邪教蛊惑,我放弃了学业,放弃了梦想,成为一个为邪教工作的“机器”。
那是一座农村小院,“带领”小心翼翼把我带进屋,为了不被人发现,不能讲话,也不能随便出来,甚至去旱厕也得有人放风……各种规矩令我诧异。几天后被告知,“全能神”是被国家禁止的,要做好心理准备,接受“神”的考验,他们引出圣经故事:耶稣曾被法利赛人捉拿依然坚挺,如今其“二次道成肉身”来到中国,就是要在打击的国度开展工作,以灭对手威风,声称“一个国家抵挡‘神’作工,‘神’会将这个国家毁灭”。他们的谨小慎微、战战兢兢以这个《圣经》故事圆场,似乎“全能神”组织与邪教、犯罪毫无关联。
又过了几天,我收到小纸条,上面写着:你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到了,但你最好放弃入学,一心为“神”“尽本分”。寒窗苦读十余载,终于可以拿到那张录取通知书,我无数次地问自己,就这样放弃值得吗?但是每每感到困顿时,就会有“专人”不停地用“神话”与所谓的“见证”与我“交通”,让我在“神”面前发毒誓承诺放弃学业,只有这样,才会把录取通知书给我。最后,我在“教会”信徒的监管下拆开信封,把录取通知书放在胸口,用心感受着自己十余年的付出和曾经一直坚守的信念,忍着不舍默默放下,与过去的自己举行了告别仪式。
从那天起,我和两三个同样辍学的小姐妹一起,窝在被厚窗帘遮得密不透光的小房间里,过着没有手机、没有电脑、没有网络,与世隔绝的日子,长达10个月之久。我重复着幼时父母每天早晚读“神书”、跟“神”交流、自我反省等思维钝化的宿命。
每一天,我都很想家,想父母,但“带领”告诉我,人类都是自私的,等时间久了,家人就会把我忘了,只有“神”才可以永远依赖,为了“神”,必须放下亲情等一切牵绊,全心全意为“神”作“贡献”。
慢慢地,我被“驯化”了,交给我的活,我从不敢有一丝拖延耽搁,否则会受到“神”的惩罚。在绘画组、幕布组时,我尽心尽力从事着那些荒诞或是抹黑中国形象的海外视频、宣传素材的配图、网站贴图和海内外邮件收发等任务;调到文字组后,我负责“见证”文盲信徒的思想动态汇总任务。
04
为了规避被查验身份,防止暴露行踪,我们从不携带手机,短距离转移时,我们通常趴在汽车后排地台上;远距离转移时,我们就会分头行事、佯装不认识对方。我们曾多次险些暴露,但每次惊险后相安无事,我们便更加坚信是“神”在庇佑。
2021年6月底的一天,也是我们刚转移安顿好的第三天……一阵敲门声响起,并非我们定下的接头暗号。
“经验丰富”的“带领”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,一边祷告,一边加紧销毁证据,而此时一股莫名的力量令我窃喜:这是考验、是机遇,只要战胜当下困难,就能经受住考验,就会被“神”看到,“神”便会恩赐更多的“圣洁、仁爱”……
被查获后,经过民警的教育劝导,我开始反思“全能神”到底给我的人生带来了什么?
他们所谓的“女基督”就是耶稣“第二次道成肉身”杨向斌不过是劣迹斑斑肉体凡胎。
▲邪教组织“全能神”宣称杨向斌是“基督第二次化身在中国的女基督”
他们假冒基督教的名义不断编造的假圣经故事,把中国人说成是最低贱的人类,把中国说成是最败坏的国家,鼓动我们仇恨党和政府,甚至煽动我们与政府对抗。
他们恐吓、威胁我们,大肆宣扬“世界末日”就要来临,极力渲染末日景象:“水要咆哮,山要倒塌,大河要崩塌,太阳要暗淡,月亮要漆黑,人不再有安居之日”,唯有信奉“全能神”才能避免劫难,才能获得平安;凡不信和抵挡的都将被“闪电击杀”,遭受“末世惩罚”。我们在“信我者得福,叛我者下地狱”的威吓下,在“避难”思想的诱惑下,被迫写下以自己最在乎的人和事来发毒誓的《保证书》,种下了畏惧的种子,从而产生了“怕遭报应”的心理,导致在邪教泥潭里越陷越深,难以自拔,最终丧失了自我,变成邪教的傀儡。
他们步步紧逼,告诉我知识是毒害人的东西,知识、学历都是普通人才追求的东西,信“神”的人不能看重这些,不能让世俗心牵绊了自己,知识只会控制人的思想和行为,凡是一切好的东西,包括学习好,都是“神”赐予的,不是靠自己努力得来。
他们要求我退学,说“神”已经选中了我,要我全心全意为“神”尽本分;说因为我母亲信“神”,“神”才恩赐创造了我,我有义务为“神”尽本分。
不过,无论“全能神”怎么编造谎言,最终都改变不了“神舟”早已飞天“蛟龙”早已入海的事实,也抹杀不了全国脱贫、全民建成了小康社会的举世瞩目成就……我在公安民警讲事实摆道理面前回归理性,渐渐摆脱了“全能神”的精神控制。
05
重归理性思维,我与年龄相仿的小姐妹畅想着未来,但一想到只有高中文凭就令我惆怅不已。
市里委派公安局的刘导、马队主动找到我,要帮我重返校园,复读一年重新考大学。
泪流满面、欣喜若狂……迷途的羔羊又回来了,是党和政府拯救了我、启发了我、帮助了我。
我答应过自己,今后步入学习正轨,可以缅怀过往,但不沉溺悲伤,避开歧路重新再走一遍正道,总能找到属于自己的追求和答案。
经过一年的复读,我以更优异的成绩再次考上心仪的大学,当地政府帮我筹了学费。
爸爸妈妈经过当地政府的教育挽救,也转变了思想,摆脱了“全能神”的精神控制。妈妈被介绍在家附近学院食堂帮工,爸爸在学院附近工地打零工。
一切向好,但我们这个被邪教破坏的家庭,表面似乎得以完整,可没有人知道,在恢复亲情温度、重拾童年亲密度这条路上我们还要走多久。
但是,我不再如童年般惶恐无助了,刘导、马队他们说,会一直帮我,你若安好,便是晴天。摆脱梦魇般的昨天,我会更加坚强,我将向阳而生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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